× × ×

  
  「大我?你怎麼在这……」
  
  在里头熟识的声音传出,火神终於拉开了纸门,他奔向坐在床边的男人,正当他想拥抱对方时却僵住了双手,「哥、你的眼睛——?」
  冰室并没有露出双眼上头缠上了一层绷带,美丽的五官依旧却有股残缺的味道,原本温和的双瞳被遮去,像是有哪里硬生生改变了。
  男人轻描淡写的,露出有些淡然的笑容「啊这个、不碍事的,哥哥习惯了。」

  一切发展都像是梦一场,能在这里看见冰室令火神几乎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,他有些语无伦次的「哥、我找你好久……我以为、以为你死了——」
  盯著男人,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人影真实存在似的,他急於触摸对方捧起冰室的脸,他心疼的将纱布紧紧绞在手里,原本就没有系紧的布轻易的掉落地面,刹时间火神哽咽了起来,那原本承载星光的模子居然空无一物,丑陋的凹陷下去周遭全是乾扁的肌理。
  极其诡异的,男人的脸竟然能把美与丑如此的分割开来。
  像是察觉到火神想的,冰室这次的笑靥里夹杂著些许苦涩,他扶著床沿将地上的布悄悄的拾回怀里,迟疑了一会终究仅是端在手心「大我,吓著你了。」
  「对不起……哥哥我、我不勇敢,我很想、很想你……一直在找你。」火神跪了下来,他紧紧握住冰室的手,那双记忆里修长的手上头布满了交错的伤痕,冰冷的让他心痛。
  温热的泪水打在自己手背上,冰室却全身发寒起来,他紧握著拳才能克制自己不推开男人。
  没办法哭泣、乾枯的眼窝即便痛的发酸依然掉不出一滴眼泪,像是一口无法外流的死水,在心底越积越多,逐渐发臭——他连哭的权利都没有。
  
  他只能笑,却不知道眼泪该从何流出。

  「大我行了……住手吧、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。」
  火神终於发现冰室的异样,他努力抹去泪珠抬头想从冰室眼里看出一点端倪,而最后又突兀的低下头来……冰室眼里空无一物。

 

「我不懂啊——哥!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,我们可以一起离开,我现在有能力了保护你了,我有钱、我有宅府、我有力量……哥我可以……」
  火神像是的耍赖的孩子固执的抓著男人的手,杂乱的语句里充斥著不安,不知道为什麼他有股冰室变了的感觉,那种转变让他觉得恐惧。


  「——够了大我!」
  「雏鸟总是认定一睁眼见到的就是父母,而你只是像这样子才一直对我念念不忘,我并不是出於温柔所以扶养你,我甚至没有为你做过什麼……你就像是我打发时间的消遣,大我你为什麼可以蠢成这样?」
  
  火神愣了起来,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子。
  「哥、你怎麼……」
  他喜欢和冰室在一起,哪怕男人总是很少说话,仅仅是拍著他的背,让他把头枕在腿上,而往往一个微笑,也让他从心里感到欢喜。
  小时候他亲生父亲死在战场上,母亲被村子里一个权贵看上了,硬是掳去了狠狠羞辱一番,无法接受自己不在忠贞於丈夫的女人,当众自刎。
  年仅七岁的火神顿时无依无靠,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县衙门击鼓,守卫来了揍了他一顿棍子,叫他莫要闹事。

  男孩却倔降的跪在县衙门前,三天三夜滴水未进,当火神忍受不住寒冷几乎要昏厥时,一个撑著纸伞的美丽男人走到他跟前,圆伞下的遮蔽让火神感到些微的救赎。
  他偏著头想要看一看是谁,一看便痴了,那是仙女才有的容颜,清雅脱俗好似落入凡尘一般,不像女人家的柔弱,反而是一种由骨子里透出的气质,男人将手轻抚上他的脸颊,淡淡的清香跟著抚袖而来。

  明明是偏凉的低温,确让火神感到心里暖烘烘的。
  外头一个年迈的老女人走了过来,嫌弃的将男人的手扯住,语带厌恶的盯著自己『大夫呀,您怎麼就看上这个野雏子,官人在衙里等您快快走吧!』
  『急甚麼嬷嬷,看看这孩子也不就是一会的事?何况燕大人可慈祥了,疼我还来不急、怎麼碍事了?』

  火神愣了愣,看著冰室也不怕脏了自己雪白的衣服,将他抱了起来搂进了怀里,他有些疑惑却不想离开男人的拥抱,将头埋了进去,像是懂了他的不安,冰室用手无声的拍著他的背。
  『大夫您这可怎麼好!那是上好的棉敖做得衣赏都脏了,您要把这脏东西带回去,咱也不好交代呀,快放下吧……』
  火神清楚听到老女人要对方不要自己,紧张的抓紧了男人领子发抖。
  他不要自己一个人了!他不要!
  求你不要留下我、不要留下我!带我走--

  『嬷嬷衣赏的银子我会找燕大人讨的,就说地湿我摔著了,燕大人不会怪罪的。』
  『可是——』
  『莫要劝我了,这孩子我定要带他走。』

  男人没看往女人,仅仅低下头对著自己,眼里带笑,彷佛告诉他:乖、我带你走。
  火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的话被听到了,那声嘶力竭的求救声,被无数人视若无睹,如今却被听到了,他一个机灵抬起头,险些哽咽起来。

  『哥哥,谢谢你要我。』
  男人捏了捏他的掌心,一句也没说。
  老女人还想说甚麼,却被男人冷冽的眼神给止住了口,这眼神突然的肃杀任老女人一时傻了,啧了声撇过头。

  『唉呀、都反了都反了!随您怎麼著吧,带回去放柴房就是,赶紧走了。』
  『嬷嬷谢谢,我会小心记著的。』
  冰室乖巧的微笑著,彷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,他抱著男孩进了马车里,在招呼下很快的驶回了紫藤楼。
 

  火神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的那日,和接下来他们相处的每一段时光,冰室如今的狠决,让他痛的几乎放声大吼。

  他现在才知道冰室压抑的有多痛苦,是的、以往男人轻描淡写的想掩盖什麼时总是垂著眼,现在做不到了,所以他才会连这种小事也忽略了,火神将冰室的手指一根根扳开,然后苦笑起来。

 后来他偷偷看过几次冰室接客的模样,男人光裸的身子在另一个人怀里迎合著,痛苦和愉悦交错在美艳的脸上,难耐的扭著身子发出喘息。
  那时年幼无知的他曾残忍的这麼问:被男人上不痛吗?这样也能舒服?
  冰室顿了顿,接他垂著眼绝美的勾起嘴角:舒服呐、怎麼会不舒服呢?那点痛不算甚麼的。

  接著他眼神闪过一丝极微酸楚的痛苦,笑容苦涩的彷佛下一秒便会掉出泪来。
  火神刹时间梗住了声音,回神后发现冰室早已经没了刚刚的模样,温柔的微微笑著招呼他梳头。

  那时他才懂男人不是不会痛,只是因为痛到深处所以笑了。
  因为不想再被人看穿,于是学会了掩藏;因为不想再被人刺伤,所以学会了伪装……


  他闭著眼睛紧紧的抱住眼前的男人,力道大的让骨头发出声响,乾涩的在冰室耳边开口「哥,不要对我说谎——」
  不要说谎说你不痛,不要说谎说你不在乎我——
  
  「手抓的太紧了。」
  火神将冰室的指尖缓缓摊开,上面以布满血痕。
  「紧到都流血了,哥、不要伤害自己啊……」
 
 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冰室这次没再开口,他乖顺的躺在火神怀里,好一会才叹息起来。
    「傻孩子。」

 

接著他轻轻一推火神瘫软的倒在了地面

冰室的动作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,原以为只是娇弱的男人现在让桃井有些慌乱了。 
  目睹整件事的发生,桃井在火神倒下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,冰室的速度太快,她甚至搞不清楚对方什麼时候动了手脚。
  
  
  当她发出声响时才惊觉不妙,原本没注意到她的男人停下系上布巾的动作,直直朝她这里望来。
  桃井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,她不敢动、紧憋著气,深怕对方察觉到这里有外人,男人明明是个瞎子她却觉得那个人彷佛早就看透一切,如同黑洞似的不带感情的直盯著她,她咽了下口沫,心跳鼓动的声音在这里清晰的令她恐慌。
  男人面朝著她微笑,那样的冲击另桃井显些软下了脚,身后就是纸门但是她却动也不敢动,只要发出半点声响以冰室的速度要拦住她简直是一如反掌,她紧闭著双眼,男人的脚步如鬼魅似的自耳边响起,越来越近、越来越近——
 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时,门被拉了开来。
  下一秒桃井只觉得头被温柔的抚摸著,她惊吓的张开眼,下一刻门早已被关了起来。
    桃井瘫坐在地上,有些茫然的爬到了火神身边,这才发现男人脖子上不知道何时系了个深红色的锦囊,桃井眨了眨眼,她就要被那个人给弄迷糊了——这样温柔似水的男人究竟要做什麼?
 耳边似乎还传来那轻柔的嗓音。
 ——『谢谢你,替我把大我带回家。』

 没时间让她多想那香囊的事,桃井先是试了试火神的脉搏,在感觉到跳动后松了口气,他赶紧拍了拍火神的脸「火神君,火神君起来了!赶紧的小雏菊弄丢了呀!」

  在几次叫唤下火神闭著眼睛私毫没醒来的迹象,这次桃井紧张了起来她使力的拉了几次倒在地上的男人,无奈男女先天的差距太大,倒卧在地的火神依然像是一滩烂泥硬是不动如山。
  现在她不免埋怨起刚刚那个离去的男人。
  搞什麼啦、这样子她一个女人是要怎麼带『大我回家』呀!!这、动也不动的真是气死人了!也别把人用晕后又这样强人所难啊……
 
   桃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,在这里没有什麼事比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还危险了,而如今看过这里是个怎麼样的地方,她也不可能就这样把火神丢下,更别说阿大还 等著她联络,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糟的,最糟的是她居然把那个暴君的心头肉给弄丢了!青峰亲自敬礼拜托过她千万要保护好的人,现在竟弄不见了!

  「呜呜、怎麼办--阿大会杀了我的……」 
  
  
  桃井把双手合十拼了命的祈祷起来,如果上天存在快点派来个大侠来救她吧,她快要哭出来了……

 

× × ×

娇小的影子在黑暗中来回穿梭著,月光下的树影让人摸不著虚实,原先走在大街上的蓝发少年撇见一对母女经过,轻巧的借著身旁的枯树翻过屋顶,完美的将自身的气息隐藏起来。

只 要是人多少会有让人难以忘怀的地方,五官、性格、亦或是口辟,但是黑子哲也就像是一碗温水,既不算热也不算冷,他的样貌并非难看,而是毎个部分都相当精巧 标致,然而这样一张脸就像橱窗里的娃娃,让人转个身就忘了,但再次见著对方却又能恰巧记起,许多人只记得紫藤楼外有个卖书画的,但是说到相貌或者其它便一 无所知。


  男人平静如水的眼里完全读不出一丝情绪,就像是刻意的轻擦过所有人记忆,他是如此与众不同却又吊诡的平凡无奇。





  他埋伏在紫藤楼外近三个多月了,白日是卖书画的,夜晚则潜入地底,为了找出天皇在八年前安插的间谍,紫藤楼曾经的红牌——冰室辰也。


  男人早在八年前的任务里丧命了,市井里的线人却报瞧见他的身影。


 间谍知道的过多不可能放著不管,既然没有消息在指定的时间内传回,上面已经下令将人进行抹灭处置。





  黑子低头将怀里的照片取出,泛黄的照片上依稀可见一个穿著浴衣的男人,微抬著头含笑看著镜头,黑色的长发像是丝绸似的放下,尽管只露出单边脸却依然美的让人屏息。


   男人怀里抱著三个男孩,左边的男孩长的极为可爱带著灿烂的笑容,有著同麦子色般的金发,提的一袋艳红的金鱼,中间的男孩个头最高一头红色头发,脸边带著 妖怪的面具,调皮的吐著舌头,只有最右边的男孩面无表情的拿著一串丸子,浅蓝色的发丝下双眼毫无波兰,看起来格格不入。


  黑子内心泛起一股自己也没察觉的苦涩,这张照片他收了整整八年,尽管他是照片里看起来最平静的,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天那个男孩是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次。



  他自小体弱多病,家境贫寒无法负担医药,年幼有意识时早已被转卖了数次,最后阴错阳差被一个组织看上,他被调教成杀手,每天超时的训练占满了他整个童年,他逐渐被教导成最冷血的杀人机器。


  他无法像个普通的孩子有著同年的玩伴,或者是任性耍赖的权利,没有达成指定的目标就是饿上一天、无法在训练中撑下去就是无情的淘汰,这里成天与死亡为伍,不会有人看你是个孩子就生出多余的同情心,他们只畏惧实力、只听从强者。


   记忆里第一次完成铲灭行动,他徒手杀死了敌方的间谍,用暗器刺穿那人的腹部,在对方痛苦的呐喊时用领巾闷住男人的口鼻,咽气前那个男人仇恨的眼神深深烙 印在他心里,年幼的他经不起杀人的恐惧,上面查觉到他的精神开始出现问题,最后决定特例犒赏他一天,那次便是他唯一仅存的快乐记忆。


  他跟著照片上的美丽男人相见,对方看著自己身上的伤疤什麼也没问的抱紧了他,然后带他洗了个澡,在他沐浴完后给他套上了浅蓝的浴衣。


  接著男人开了门两个男孩一前一后的冲了近来,金发男孩直嚷著好可爱然后兴奋的往他身上扑,红发男孩抓著他的手说我们一起玩,没见过这种阵仗的黑子有些恐惧的想要往后,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往后摔去。


  接著他落入男人的怀里,对方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:『和我们一起逛花灯好吗?』


  黑子忘了自己当下是怎麼回答的,他只知道那时候眼眶有些发酸,然后第一次觉得活著真好。


  第一次觉得幸好活著。



   在上次他意外的见著照片上的两个男孩,其中一个男人成了副将、另一个男人成了花魁,就如所有人一样他们并没有认出自己来,黑子没有失落,在杀手的训练里 向来没有感情这块,但是他产生了好奇这种情绪,想知道那些人过的好不好、想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做什麼、想知道那些人认出自己会是什麼样的表情——是欣喜、惊 讶亦或是冷漠?


  或许在无形之中自己也没发现他早已把那三个人看得太重,因为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好,所以就那样产生了许多许多不必要的感情。


  那时候存著侥幸的心态偷偷的在乎著某些人,他小心翼翼的不要靠近他们,傻傻的认为只要远远看著大家就不会受到伤害,然而事与愿违他最终依然接到了那个男人的抹灭指令,尽管内心动摇了,但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感情的,他们不该拥有朋友、家人、夥诶伴……他们只能拥有服从。


  就像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『服从你的主人,你是影子。』

  如果主人要扼杀人偶的情感,就请吻他的颈项,轻声告诉他『再一点,在往下咬点,就能刨出你的血管,喝你血,任它流乾。』
 
  黑子将照片里的身影再次印入脑中,随后点起柴火,在灼热的火光下照片逐渐卷曲,一阵风卷去了残存的灰烬。


 他闭起双眼,月光下的影子淡的近乎透明。


 「是该结束了,这场闹剧。」 看著这次要狙杀的名单,他喃喃自语著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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