@下水道的撲通聲

這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。

　　一個站在屋脊上的身影，黑色的斗篷下襬隨風鼓脹變換著型態。一隻小貓好奇的繞著身影的衣擺打轉﹑玩耍著，直到一陣風輕輕掀起了黑色的下襬，小貓彷彿看到布料下方隱藏了什麼恐怖的東西，發出一聲尖銳的哀號，一溜煙的消失在屋頂上。

　　事實上，不該說是隱藏什麼恐怖的東西，應該說，什麼東西也沒有──衣擺下該是腳的地方，卻空無一物。他無視地心引力，用奇怪的方式停留在屋脊上空，過長的袍子垂落在屋脊上，造成了他站在上面的錯覺。

　　他輕輕抖落頭上戴著的斗篷帽子露出臉龐，樣貌十分稚氣，像個高中生，卻沒有高中生的青春洋溢，反而顯得有點呆滯：「這是哪裡啊？」

　　「倫敦喔！這位死神大人。」

　　被沒有預期的回答嚇的快速轉身，一個踉蹌竟然絆到他超長的斗篷下擺­­：

　　「啊。」原本以為會華麗的滾落屋脊，沿著斜屋頂滾出去，卻被身後的手臂給接住：「喂喂！你在幹嘛啊？！」

　　「衣擺太長，抱歉。」輕輕地拍了拍身上的灰，抬頭看到對方難以置信的表情，他想了一想又繼續解釋：「其實我也有想過把它弄短一點，但大家都說這樣才好看。」

　　「不是這個問題吧！你真的是死神嗎？」

　　「是，我是死神。」

　　男人搔了搔頭，看著面無表情整理衣擺的少年，自言自語道：「雖然我看不出來除了穿著你有哪個地方像死神，哈、從日出當出場背景的死神聽都沒聽過呢。」

　　為什麼覺得沒有？

　　死神暗自在內心打了個問號，他認識另一名死神『迪克』就是喜歡在日出時工作，但是他沒說出口，畢竟『迪克』是個喜歡低調的死神，他絕對不希望自己隨便提到他的名字，但是對方也不在場或許提到也無所謂？

　　男人不知道死神在內心裡思索些什麼，他只是嘴上叼著雪茄，逐一的擦拭著自己的槍枝，在當他潔白的手巾擦拭至瞄準鏡時，伸出一隻手來「喬森．Ｒ．霍德斯特。」

　　死神看著那舉高的手停頓了幾秒，最後才輕輕的搖了搖頭。

　　「和死神握手會死。」

　　他不是隨便說說的，他之前就用擁抱帶走一個垂死的政治家，用撫摸任一個貌美的女人在車禍中灼傷臉，他連摘朵花都會任它瞬間凋落。　

　　「那也沒辦法了，真是可惜呢，沒機會握到死神的手。」喬森悻悻然地收回手，靠坐在一邊，他將分解的槍枝收齊細心的收入皮箱內。

　　死神沒回話，他不知道和自己沒握到手有甚麼可惜的，因為通常握到手的人都死了，所以也無從問起。

　　但是他還是想講些什麼，畢竟在幾千幾億年的任務當中實在是過於煩悶。　

　　他遇過各式各樣的人與種族，總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麼。

　　或許是由於死神沒有朋友，不是說他從未交到朋友，而是除了死神與要死的人看的見他，而死了又怎麼當朋友呢？所以說死神的朋友只有死人這種說法，真是再恰當不過了，反之找死神當朋友又過於無趣，何況也沒什麼交集。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我是個死神？」

　　死神跟著在喬森邊坐下，他努力的想扯一個友善的笑容，但是嘴角抽動了幾次發現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角度索性作罷，他常常想嘗試這些人類的表情，卻總是搞的不倫不類。

　　「直覺囉！身為殺手的直覺，嘛、或許是工作性質類似吧。」喬森笑了起來，用兩隻手搭成一把槍，朝著街道上一擺接著用嘴當作槍聲，看著那來來往往的人們，褐色的雙瞳裡流轉著興奮。

　　「原來阿，那你為甚麼要殺人呢，這工作很有趣嗎？」死神像是被喬森所感染，他眨了眨眼睛望著高樓底下的行人，語氣裡沒有任何責備，平淡的就像是個陳述句，就像一個孩子想要聽一個故事似的。

　　「啊，我先聲明喔，我並不喜歡殺人呢……雖然說奪去不認識的生命並不會難過什麼的，但是晚上還是會做惡夢偶爾也會自責啊，這崮中的滋味可是沒體會過的人無法了解的啊——別看我現在過的挺好的，當初可是拿槍也會抖手的。」　

　　「那為什麼還要殺人呢？」

　　「喂喂！這不是死神該問的問題吧？」

　　在他們位置的兩道街，被喬森擊斃的人變成的屍體，開始聚集了圍觀的群眾。街上人們驚恐的尖叫聲、奔走聲彷彿跟屋頂上的兩個人毫無關係­。

一個殺手，和一個死神。

晨光乍現，太陽終於完全脫離了山嵐的遮蔽，刺眼的陽光灑在街道和兩人身上。

「奇怪，死神可以照太陽嗎？」喬森瞇起眼睛看向身旁的死神。

「不能照太陽的是吸血鬼吧。」在陽光的照射下他蒼白的雙頰呈現半透明，對於光線無動於衷，雙眼眨也不眨。

　　「吸血鬼？真的有吸血鬼這種東西嗎？如果有真想獵殺一隻！」

　　死神看著喬森像朝陽一般燦爛的笑容，原本毫無波瀾的眼中於漾起的一絲絲的情緒──好奇。

　　真是個奇怪的人類啊。

　　不但不像大部分遇到他的人類一樣對他懼怕，竟然和他一樣殺人，還想要殺吸血鬼。

　　「屋頂上有個可疑的人！」街上不知誰喊出了這句，許多人的目光聚集在屋頂上的喬森。

　　「可能是他殺人！快抓住他！」

　　「哎呀糟糕！」嘴上這麼說，喬森卻沒半點著急的表情，反而含著雪茄吐出最後一個煙圈，才戀戀不捨的把它捻熄：「老兄，我該落跑了。」

　　死神從來沒看過這麼敏捷的人類，從屋頂滑到頂樓陽台、再從陽台溜進別人的臥室、經過餐廳時甚至拿了片吐司、繞了幾間房間、最後從後陽台不知哪弄了條繩子，輕輕鬆鬆的降落到一樓，從頭到尾沒一點聲響的落在一個搜查人員不會注意的暗巷。

　　「真厲害。」

　　喬森愣了一下，發現死神還跟在他後頭。

　　「你不是來幫我殺的人收屍的？」他以為他們只是巧遇。

　　「他不是我名單裡的人。」死神看著他：「我對你比較好奇。」

　　喬森看著死神的眼睛：莫名年輕的臉龐、直率的口氣和······滿是好奇的眼神。以上的每一樣，都令喬森感到一股不祥感。

該不會·····

　　「我比較希望一個漂亮的妹妹跟我說這種話啊······」喬森喃喃自語，最後回頭對他燦爛的笑了：「但死神也不差，一起去喝一杯吧。」

　　「喝一杯？」死神有些疑惑的歪起頭，顯然對這個嶄新的詞有一些感興趣。

　　「是啊，女人、菸、殺人都比不上喝一杯啤酒來的舒爽啊……」

　　喬森像是想到了那種滋味，如貓般的舔了舔雙唇，隨後他準備往前跑，伸手就要去扯死神的手。

　　下一秒握了個空，喬森愣了楞才發現死神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他。

　　「握手，會死。」

　　喬森這才笑了笑，將手收回口袋裡「忘記了啊，哈哈……」

　　袖口的銀刀瞬間蓋去了光芒。

×　×　×

　　喬森坐在酒吧裡看著死神來來回回在酒保面前走動，盯著那些酒罐端詳，那模樣說不出的滑稽，拿起再放下偶爾敲一敲酒瓶。

　　「這就是酒？我看不出來它和水有甚麼差別。」

　　喬森裝作沒聽到死神的話，他舉起手和酒保叫了兩杯冒滿氣泡的生鮮啤酒，鮮黃的液體不斷在杯子裡翻騰，喬森兩眼發光的一手抓起杯身，接著仰起頭一口飲盡，將滿滿的酒精一股腦的全灌進嘴裡，隨後他豪邁的提手將酒漬抹去，重重的把玻璃杯放下。

　　“匡”的一陣聲響，附上愉悅的嘆息。

  　「爽！」

　　喬森說完話後才發現身旁的死神不為所動的盯著桌上那杯啤酒。

　　「吶、喝吧？喝上一口你將會置身天堂。」

　　喬森看著死神微微皺起眉，才驚覺說了些什麼，咳了幾聲掩蓋剛剛的措辭。

　　「痾，或者對你來說天堂不是甚麼好地方……你可以自己改個詞進去。」

　　「天堂太亮了，很刺眼、很熱而且……吵雜。」

　　像是要反駁喬森說的，死神這次開口快了一些，最後兩個字他想了想才補上，看著有些驚訝的喬森，死神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解釋『天堂』有多糟糕。

　　想了許久都沒想到足夠形容的句子，他最後有些歉意的看往男人。

　　「反正是個你不會喜歡待的地方……那兒沒有啤酒。」

　　　這次喬森忍不住噗哧笑了出聲：「那還真是挺糟糕的。」

　　右手取了那杯啤酒，左手從杯子上一晃而過，彷彿在變魔術把啤酒變出的手勢，誇張的說：「所以啊！盡情的喝吧！這可是天堂都沒有的好滋味呢！」

死神沒有接過那杯酒。

　　喬森對上死神的雙眼，他的眼中毫無訊息、毫無思緒，只是單單的回望著他。

　　感覺右手啤酒的重量，那幾秒的僵持中，喬森努力維持住自己臉上隨意的笑容。

　　一種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的心情蔓延，就像他每次任務的和強者交手的時候的悸動──不，這次更強烈。

　　因為這次跟他交手的，是死神。

　　「喬森，為什麼­­──你的心跳變快了？」

　　？！「我­──」

　　正想要唬爛些什麼，死神卻一把接過他的啤酒，猛然得仰起頭灌了半杯，最後“匡”的放回桌上。

　　｢人類都要這樣喝嗎？這個啤酒。」

　　死神若有所思的說：「喝了啤酒，心跳會變快啊。」

　　說完彷彿要印證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：「啊。可是我沒有心跳。」

　　「······你在講笑話嗎？還有心臟是左邊啦！」

　　「······不！你就算摸左邊也不會有心跳啊！你傻了嗎？！」

　　喬森睜大了眼看著死神一連串的脫序演出，剛剛凝聚起來的謹慎和悸動全都幻化成了煙。對殺手而言，懂得觀察和判斷敵人的性格是必要的能力，這個傢伙明顯的就有點遲鈍、毫無防備，應該是超好殺的那型──但那是在殺得掉的前提下。

　　剛剛他在遞酒杯的瞬間把左手袖口的毒藥全都加了進了啤酒的泡沫，劑量足以殺死三百個人。這種毒藥的好處是因為是慢性毒，不會讓目標馬上發作，通常是服了酒過後的二十分鐘會瞬間暴斃，這樣就能夠使殺手有足夠的時間逃脫。

不過話說回來，他也沒對敵人施過三百倍的劑量，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；最重要的是，對方根本不是人。

　　或許只是拉個肚子而已？

　　想像到死神那張面癱的臉因為拉肚子而扭曲的表情，喬森瞇起眼，嘴角勾起了一絲絲笑。

　　｢？」死神露出了有點困惑的表情：「怎麼了嗎。」

　　「不，我只是想到有些人喝了太多啤酒會腸胃不適而拉肚子……我在想像你拉肚子的畫面……死神拉肚子！噗哈哈、哈哈哈哈……」

　　喬森笑的前仆後仰，低下頭的時候目光掃過他的手錶·：

　　１７分鐘。

　　距離藥效發作還有１７分鐘。

　　不，與其拉肚子什麼的，你還是去死吧。

　　喬森靜靜的看著死神臉上得變化，他試著壓抑自己的興奮，不論表情或者語氣都盡量自然且溫和有禮。

　　「既然見到面了，就算是有緣份吧。」

　　喬森發現自己的嘴在動，口乾舌燥的想講些什麼，或許是酒精太過燥熱，燃燒著喉嚨所致，他高雅的看著手上的時間流逝，就像一個獵人等待他的獵物到來。

　　死神如他所料的安靜，專心地盯著自己。

　　是個很好的聽眾，他想。

　　「我啊，可說是倫敦數一數二的殺手呢，你知道嗎？我殺人有一百零九種手法，其中有三十種我試驗過可以乾淨的不留指痕，有二十五種可以讓我和獵物高談闊論至少半小時，最後的五十幾種嘛……連屍體都不會留下的。」

　　「只有兩種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喬森愣了愣看往死神，才發現那傢伙露出些微羨慕的神情。

　　「我只有兩種，用手還有鐮刀。」

　　「這實在是有些可憐，難怪你會無聊。」喬森靠坐在躺椅上，死神的表情讓他感到好笑，羨慕別人殺人的方式這種事還是太奇怪了吧。

「你會恨我嗎？」喬森微笑的明顯幅度變大。

「…….為什麼？因為你在啤酒裡加料嗎？」死神臉頰微紅，酒讓他神情有些渙散，但那絕不是即將死亡的人會有的表情。

「你知道？」

「嗯…….」死神把頭靠在喬森的肩上，看來酒精濃度比毒藥還更可以讓這位死神睡去。

「槍跟刀子也都沒有用，不用浪費子彈。」死神補充似的說，然後不醒人事。

「喂，別睡在這啊！」喬森伸出手，想把他的頭推開，可是隨即又想到可能會有生命危險，於是就讓他這樣靠著。

「現在看起來還真是人畜無害啊，死神，呵。」喬森輕笑了一聲，轉而向酒保揮了下手。「有醒酒茶之類的嗎……啊，算了，我想也不會有。」

　　啊，糟糕，我也開始…….

　　喬森扶住額頭，一整杯啤酒的後勁另他有些無力招架，雖然他酒力一向很好，但是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有些反常，頭有點昏？